阿婆灣

村里的河，從西邊的阿婆髻山奔流下來，直來直去地往東跑，有點急，甚至有點兇猛。偏偏到了我家門前，不知因為留戀些什么，平緩了許多，像一位美麗的村姑，低頭、彎腰抱著心愛的小寶寶，一汪柔情和愛意讓人迷醉。河的兩邊，因為這個灣，出現了很多讓人流連忘返的好去處。小時候，阿婆就帶著我們在河邊勞動和玩耍，快樂而溫暖的時光讓人一輩子也忘不了?！?/p>

阿婆髻山秋色。李財健攝

河的兩邊，最近處都是草地，稍遠是水田，中間是旱地，遠處是山嶺。田里種著的都是稻子，彎彎曲曲的田埂把稻田分割成一個又一個好看的形狀。地里的作物比較豐富，番薯、木薯、青菜、黃豆、花生都有，一垅又一垅的，此起彼伏。阿婆是個勤奮的人，自打從鄰村嫁過來就在這些田地里忙活。聽說，在我兩歲左右，阿婆為了不丟下農活，經常一根扁擔挑著兩個籮筐在河邊小路上行走，一邊是番薯，一邊是她的小孫子。媽媽剛開始是擔心孩子的，但看到籮筐里的我跟著阿婆的歡快節拍哼著兒歌，便不再責怪，偷偷地笑了?！　?/p>

夏秋季節，金黃的稻田一塊連著一塊，與眼前的河水、遠處的青山互相映襯，層次分明，十分好看。收割稻子的時候，小孩都要到田里幫忙，雖然農活的技藝還沒有熟練，但很喜歡比賽，看誰第一個從這邊田坎割到那邊田坎，如果勝出了，那歡呼的聲音肯定是連河對岸都可以聽到的。比勝出更高興的，是阿婆的獎勵。那時候的阿婆已經六十多歲了，但還是經常與后輩一起到田里干農活，她經常會獎勵我們一兩顆糖果。那時候的農村，精明的貨郎會挑著麥芽糖、黏米絲（又叫九層皮），把生意做到田間地頭來，沒有錢也不要緊，可以用稻谷來換，剛脫粒的稻谷都行，每到此時，節儉的阿婆一定會大方地換好些糖果給我們吃?！　?/p>

稻谷收割完后的時光也是快樂的。這個季節，阿婆會帶著我們一起到河邊的草地、田地里放牛。家里的牛是溫順的，所以，小孩子總會央求阿婆，把自己抱到牛的背上去，享受一下“騎手”的快樂。阿婆畢竟年紀不小了，不敢與我們一起坐在牛背上，但她會把牽牛的繩緊緊攥在手心。調皮的小孩會突然使勁拍打牛，讓?？觳降乇寂芷饋?，我就曾經這樣從牛背上摔下來，幸虧沒有受傷。阿婆當然是緊張萬分的，口頭責怪無數次，但從來不見她手上的竹鞭真正落在我們身上。在牛背上玩膩了，小孩就趁阿婆不注意，跑到河邊，把衣服脫下藏好，光溜溜地跳到河里盡情嬉戲。站在河邊的阿婆，既無奈又開心?！　?/p>

我們村房前屋后種有不少果樹，比如梨樹、桃樹、枇杷樹、柿子樹，點綴著我們的童年生活。每到果子成熟，我們會大膽地到鄰居家串門，大人就會熱情地拿些剛摘下來的水果給我們吃。如果還解不了讒，一些調皮的小孩就偷偷去摘鄰居家的果子。遇見別人家的小孩摘自家的果子，大部分人會大聲斥責。但阿婆有點與眾不同，她看見別人家的小孩來摘果子，從來不責怪，她說，萬一嚇到小孩，從樹上摔下來怎么辦？　　

阿婆是阿公的童養媳，小時候家里窮，沒有正經上過學。但阿婆會講故事、背古詩，題材大都與阿婆髻及作者彭定求有關。她說，那個姓彭的孩子與他阿爸一起寫了一首叫《阿婆髻》的詩：“久聞寧邑一名山，果見崎嶇不等閑。云發不梳新樣髻，玉容未改舊時顏。月為寶鏡霜為粉，霞作胭脂雪作環。想起阿婆千古在，天為羅帳地為氈。”　　

阿婆離開我們，已經二十三年了，她經常帶我們去玩耍的那個河灣，后來一度雜草叢生，沒有以前那么溫暖秀氣了。去年冬天，村里把小河灣巧妙地改造為公園，景觀錯落有致，靜靜的河水與高高的阿婆髻山遙相呼應，小孩子又可以在這里自由自在地玩耍了。正好風和日暖，我隨一幫小孩子在周邊玩了小半天，玩得累了，自己坐在草地的石凳上休息，竟然睡著了，這一覺啊，就像小時候躺在阿婆的懷里睡覺一樣，美美地，甜甜地。